□ 劉云
蓮花開在陜南夏天漸熱的日子里，它吸引城市里的人們前去贊嘆。在秦嶺巴山雙雙擁抱的漢江兩岸，安康最大的平川月河川道，蓮花讓水鄉(xiāng)的農(nóng)業(yè)成名。一百五十里長、二三十里寬的平川上，月河伴著漢江流淌，一大一小兩條江河，孕育出安康最富足的土地。
月河水流進十萬畝放水不響的田里，流進一個又一個村頭的池塘，也流進人家門前、門后的深井里。老人們說，月河水是和月河平壩子人戶的“家井”相通的，它們在地下相通，井水就是河水，河水也是井水，這水是天生用來淘米洗菜的，珍貴得如家人一樣。
放水不響的月河川道上的明清老田，生長的水稻是全陜南最好吃的稻米，除此以外，這樣的好田，還生長蓮藕、荸薺、水芹菜。每年五月，一片天光水色的稻田里，蓮葉和水稻的青秧鋪就陜南最詩意的風景，魚苗也下田了，或者蟹苗、泥鰍苗，它們在新的一年，會隨了稻谷的生長，在月河川道氣象萬千的水田里，生長成稻花魚、稻花蟹、稻花鰍。魚、蟹、鰍，是安康稻田“三絕”，新米上市，必有“三絕”佐伍。吃上新米，就吃上了魚、蟹、鰍。
在月河川壩中心地段的池河和澗池，兩鎮(zhèn)連片的深腳水田里，泥色在五月泛出油光。這些需要用最健壯的水牛才能犁透的老田里，終年水泡的田泥續(xù)寫著兩百年以上的耕種史。安康明清第一代湖廣移民來到這里，插下第一道籬笆，挖出第一鍬田泥，月河川道自此成為他們新的故鄉(xiāng)。那些新開的水田，與第一代移民的族譜一樣老。在鳳凰山的老祠堂里，最老的族譜上記載著第一塊放水不響的老田的誕生吉日，記載著第一行稻秧由哪一位族長栽種。
這樣的深腳水田，最適合栽種酒谷。酒谷收來做米酒、粽子、湯圓、糍粑。好像陜南自有人戶起，或者自有移民起，米酒與粽子就成為移民風俗的標配，它們要在五月端午和八月十五盛大亮相。大家在一條大江邊祭祀一個共同的湖湘祖人，然后回到各家堂屋，在天地君親師牌位下，紀念自己的先人。中秋節(jié)，湯圓是團圓的諧音，離鄉(xiāng)的人千里之外，也要趕回家喝一口地道的家鄉(xiāng)湯水。每逢八月，安康城鄉(xiāng)流行湯圓的味道。
這樣的深腳水田，也適合種安康最著名的白皮蓮藕，安康人簡稱“白藕”，也叫“粉藕”“面藕”。每年初夏，月河川道里便會有萬畝蓮田映照在晴好的天光之下，先是銀白的田水，似乎把整個陜南映得一片水光；然后是蓮葉或卷或扇，田水的鏡面代替以深綠。這是農(nóng)業(yè)貢獻給世界的專有名詞，它表明，地球遠看是藍色的，近看是綠色的。蓮葉田田，讓月河川道的夏天層次分明，深綠的是蓮，它讓川道上的綠有了海一般的深度；淺綠的是山坡上的雜糧，和那些隨風翻出葉子背面的灌木，于是山坡上一陣翠綠，風過處，又一片雪白，像翻開的書。蓮花開了，蓮花是土地上的笑臉，暢快地大笑。
十多年前，漢江的月河川道里，還只以種五谷雜糧為榮，在安康的菜市場里，主要是遠道而來的四川藕、重慶藕，甚至廣東藕。如今安康人的蓮菜譜里，安康白皮藕重占先機，像走失多年的親人，回到故里。在月河川道那些泥腳老深的水田，安康人種上他們曾經(jīng)深愛的老白藕。這藕是月河水養(yǎng)育的，它帶著家井之水的干凈與純粹。老派的安康人一聲聲喊叫著“白藕”“粉藕”“面藕”，就是喊著多年不見的老熟人的小名兒。
以池河、澗池為中心，萬畝蓮田成為月河川道上最著名的景致。從耙田、下藕始，它就是月河川道上農(nóng)業(yè)旅游一個項目，人們看著蓮藕起苗、抽薹、展葉、孕蕾，開出雪白、粉紅的蓮花。在蓮田深處，月圓之夜的“荷塘詩會”、月河岸邊農(nóng)家樂的“蓮宴大集”都成為每年城市人鄉(xiāng)村之游的一種期待。秋天來臨，蓮田被季節(jié)之筆改畫為古典詩意的一派殘荷圖，空前生長之后的沉寂，讓農(nóng)業(yè)的聯(lián)想趨于寧靜，然后，月河的蓮藕開始豐收。
月河川道的收藕季，在田頭與安康城中心廣場上同時展開。田里，合作社的農(nóng)工們揮汗如雨地挖藕，女人們用高壓水槍為蓮藕沖泥，直到蓮藕化身雪白，像碩大的銀錠、銀條，被裝上大卡車。這些藕在出水的兩個小時內(nèi)被送往五十里之外的安康城中心廣場，那里，正在進行一場安康老市民與安康老白藕的見面會。
這樣的盛會，一般會進行兩至三天，會有三十萬斤乃至五十萬斤白藕被集中銷售。這似乎是安康老白藕俏銷的開幕式，隨后，那些陸續(xù)出水上岸的老白藕會進入安康城鎮(zhèn)的大小超市，直至西安、成都、重慶。整個秋天、冬天，直到春節(jié)，安康人進入吃藕季。
每年安康城中心廣場的老白藕亮相大會上，都會出現(xiàn)三代著名的種藕人，他們是老板，也是農(nóng)民。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都是在十年前從異鄉(xiāng)打工返鄉(xiāng)，帶著他們掙下的血汗錢，回到家鄉(xiāng)種藕。第一個種藕漢子，如今已經(jīng)退休在家，成為蓮藕合作社的顧問。他曾經(jīng)種出第一個百畝蓮田，然后是陸續(xù)有人回來，種下第一個千畝蓮田，第一個萬畝蓮田。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月河川道人，一輩子都與泥巴打交道，他們從家鄉(xiāng)泥腳深厚的老田開始，把安康的老白藕產(chǎn)業(yè)發(fā)展成合作社，種成跨村、跨縣的聯(lián)合體。如今，在安康秦巴兩山間的大小川道上，只要有泥腳深厚的老水田，必然會種上安康老白藕。這樣的老品種，讓安康夏天和秋天的田園，一展鋪天蓋地的“綠動”。
站在安康城中心廣場舞臺上的新老三代蓮農(nóng)，神采飛揚地為他們的老白藕代言。秋天的陽光照耀著他們，也照耀著這個城市。他們用陽光一樣樸素的笑臉，把整個城市都感染成大地上蓬勃的蓮花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