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潔
瑣碎的時光里，平靜的湖水里常常泛起點點滴滴的漣漪光芒。
最是想念夏夜里，我享受著縷縷晚風(fēng)輕撫臉頰的微涼，依偎在外祖母的懷里，毫不在意地數(shù)著星星，嘴里還不停念叨著“一、二、三……”那時候，我大約四五歲，整天都是無憂無慮，愜意知足。
20世紀(jì)80年代，幾乎家家戶戶都缺吃少喝，一日三餐全靠外婆精心打理，粗糧細(xì)糧搭配，才能滿足家庭日常開銷。
記憶里，晚飯十有八九都是“拌湯”，顧名思義，一半是面疙瘩，一半是湯嘍。夏季里，有月亮的晚上，院子里的鄰居都習(xí)慣了把晚飯端到院子里吃，斑駁陸離的小方桌，一碗碗清清亮亮的拌湯，就著一小碗油潑紅辣椒，擺得整整齊齊，人都坐齊了，才一起吃。
低頭的瞬間，頭頂密密麻麻的星星早已躲進(jìn)碗里了，仿佛正在和面疙瘩親切呢喃，又好像是在飯湯里行走。瞅著天上的亮星星，我們幸福地喝下這碗飽蘸著馨香的酸拌湯。
“外婆，星星掉進(jìn)我碗里了，它是不是也餓了？”我總是忍不住好奇地問。
“它是來給你照亮的哦，趕快吃！你吃完了，星星就可以回家睡覺了。”外婆總是不厭其煩地哄著我。
我一直都是最聽外婆的話，端起碗，一邊喝湯，一邊吃著面疙瘩。五六分鐘左右，一碗酸酸的拌湯就下肚了。以前，因為不吃“拌湯”，外婆都會悄悄地給我煎一個碗口大的雞蛋餅吃。
現(xiàn)在想來，我一個人吃雞蛋餅，那個時代真是夠奢侈的。因為外婆養(yǎng)的母雞并不多，六七只吧，雞蛋還在母雞肚子里，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用途。我知道，那是要攢著賣錢，才能換回食鹽和洗衣粉。
五歲那年，外婆讓小姨和小舅領(lǐng)著我上一年級。我只要說不想上學(xué)了，就可以吃著“雞蛋餅”牌早點，令小舅和小姨羨慕不已。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們前擁后抱呵護(hù)我，小姨幫我背書包，舅舅牽著我的手，山路十八彎，或上山，或下坡，在危險突然來臨時，他的腳總是最好“剎車”，不偏不倚，剛剛好，把我罩著。
在外婆家寄養(yǎng)的日子不算久，因為外婆突然離開，我不得不回家居住。那時候，六七歲的樣子吧。
只是，幸運(yùn)的是，那一夜，還是我陪著外婆，聽她給我重復(fù)講“牛郎織女星”“發(fā)光的星星”的故事睡著的。她說，有一顆星星很孤單，很膽小，很微弱，走路很慢，常常被人們瞧不起，那有什么辦法改變呢？
“給星星吃好吃的飯，讓它長快點！”我不假思索地說道。“星星沒有嘴巴，不吃東西的。它們?nèi)绻奂揭黄穑遣皇蔷涂梢愿髁烈稽c呢？”我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樣子。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發(fā)光的星星”還有什么深刻的含義，只是特別喜歡聽外婆講的故事，感覺很有趣，知道了曳曳星空的世界。
后來，當(dāng)我做了媽媽，時常給女兒講故事催眠，偶爾想起曾經(jīng)和外婆在一起的漫漫時光，似乎才略有所悟，才漸漸讀懂了“發(fā)光的星星”的故事內(nèi)涵。
女兒七八歲時，那時候我正好在市幼兒園做辦公室工作，加班和熬夜是家常便飯，說這話，毫不夸張。她爸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真是為難了女兒。她那時八九歲，不得不自己學(xué)會做飯，自己走路上學(xué)，自己照顧自己，自己完成作業(yè)，自己洗漱入睡。
為了減輕女兒做飯的難度，我最愛給她準(zhǔn)備夠她吃兩天的“大雜燴”。你一定好奇，這是什么“大菜”？
原材料極其普通，大約豆腐兩斤，胡蘿卜半斤，西芹半斤，肉沫一斤，土豆半斤，還要半個大蒜和一小塊碎碎的姜末。
做法極其簡單，先把這些食材清洗干凈，切成半粒花生米大小的丁兒，再把肉沫加入料酒和適量調(diào)料腌制15分鐘，就可以開始加工了。
熱鍋里的油吱吱啦啦地響了，先放入少量的肉沫試一下油溫，聞不到生油味，就把肉沫全倒入油鍋，翻炒四五個回合，肉沫泛出粉嫩的顏色，就舀起來盛入碗里，把大快朵頤的希望盛進(jìn)專注里。
再放入適量油，待油溫適中，把姜末和蒜末放入油中，放入適量火鍋底料，翻炒幾下，再倒入各種丁兒，繼續(xù)翻炒，待到九成熟了，再放入適量食鹽和調(diào)料粉。再慢慢翻炒幾下，即可起鍋了。
女兒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準(zhǔn)備的菜。理由是，“媽媽，那么多星星點點的雜物，除了肉沫、土豆丁和豆腐丁，其它我都討厭。”
“你自己挑吧，我有點忙哦。”我搪塞著。
第二天晚上，當(dāng)我回到家里，看見餐桌上干干凈凈的，飯盒里、垃圾桶里也空空如也，便很驚詫。
輕輕地走到女兒的臥室，頭頂?shù)拇鬅裘骰位蔚�，床頭柜上的臺燈透出柔和的光芒，一個小姑娘趴在枕頭上，捧著《小王子》正在出神入化地讀著。
她猛一回頭，看見我了，“媽媽，你回來了，你的大雜燴挺好吃的，一碗都被我干掉了。”
“不愛吃的菜沫兒呢？”
“還好，還很有營養(yǎng)哦。”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大雜燴”，成了女兒最美的記憶，不僅用來拌面，還用來拌米飯、拌面片、拌麻食等。尤其是女兒外出上大學(xué)，還時常想起“大雜燴”。
時過境遷，恍惚間，女兒已經(jīng)大三了，我十分珍惜她回家的每一天。昨天晚上，當(dāng)我問她，明天中午吃什么時，她愣了一下，說：“媽媽牌大雜燴”。我倆相視一笑，十分默契的樣子。
窗外雪花翩翩起舞，沙沙聲喚醒了我。當(dāng)我走進(jìn)廚房，小心翼翼地切成大小相似的丁兒，再做成“大雜燴”。一切就緒，我才喚女兒出來吃飯。
餐廳的燈光把整個房間照得通亮，星星點點的光灑落在我倆身上。我們相對而坐，不約而同地盯著“大雜燴”，紅的、綠的、白的、粉的，如無數(shù)彩色的星星，挨挨擠擠，完全堆滿了盤子。我倆拿在手中的筷子，都不忍觸碰滿天星，害怕驚擾了它們的美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