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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事
2021-10-13  來源:本站原創(chuàng)

□ 劉芽AB8安康新聞網

清秋的太陽還照著林口子那條短街,只是山好像更高了。月見、秋分、鋸齒和女菀草被山風日日催老,林口子的秋天來得最早。AB8安康新聞網

山下的人還穿著薄短衣,林口子人已經套起棉麻外套,又都是清一色的藏青靛藍布料,讓秋的持重氣氛更濃厚。我從林口子到鎮(zhèn)上讀書,腳底的泥和身上的衣裳總是比別人厚,我把這件小事講給母親聽,她卻忙著進森林下河塘或去莊稼地里做那些永遠無盡的事。AB8安康新聞網

然而她也有非?臻e的一個晚上,那就是中秋節(jié)當晚。白日干活的空隙,她從樹上摘新鮮的板栗,煮熟剝開,壓成泥狀,加入夏末時新采的百花蜜,用圓形模具做成小而軟糯的栗子糕,擺放在蓮花形的白瓷盤里。她又在雜物間翻出兩盞青銅色印花燭臺,囑咐我仔細擦干凈,把紅蠟燭嵌進去。她在廚房準備其他各類瓜果,把剛剝出青皮的核桃裝一盤,橙黃的柿餅、亮紅的大棗以及豆沙和五仁餡的月餅各裝一盤。AB8安康新聞網

林口子的月亮是從哪里升起來的呢?等我們做完這些,一抬頭就看到,一輪溜兒圓的白月亮已經升到中天,夜空像一張純色絲綢錦緞。月亮掛在中天散發(fā)清白而幽靜的光,照得林口子跟下了場白霜一樣。我跟母親費力地從堂屋抬出木桌,搭在院子西邊一處低洼的平地上。我們把所有準備好的杯盞碗盤挪到桌上,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備好的食物都是圓形的,她笑著說:“取團圓之意嘛。”AB8安康新聞網

點燃紅蠟燭,焚香的青煙裊裊升起,母親鄭重地對著月亮拜了三拜,然后久久地站定在那里。我不知道她在心里跟月亮說著什么,但直到我等困倦了,她還面向夜空,留給我一個又孤獨又執(zhí)著的背影。如此浩瀚的林海里,樹木和動物都沉睡了,悄悄地沒有聲響,只有蒲河水沖擊石頭深一聲淺一聲地淌,我認真聽著水聲才發(fā)現(xiàn)林口子這個地方已經如此寂寞而荒涼了。AB8安康新聞網

秋夜的寒氣和著月光的白颯將我包圍了,我又不愿回屋里換一件厚衣裳,只是一個勁兒催母親,“好了吧,快回去了。”她也不回頭,只是說:“祭月要等到月亮下山哦。”我實在冷得等不住,但我又不愿一個人回去。在這都是樹和月光的林口子,如果我走了,她會更像深湖里一顆孤獨的小石子,更像要被全世界遺忘。AB8安康新聞網

我耐著性子等,發(fā)現(xiàn)一團巨大的云在靠近月亮,我從來沒看過那么盛大的一場云,巨大如鯨的暗色云團迅速地聚攏又迅速地撤退,陰影籠罩住我們又霍然散去,讓我們掉入夢境中。那一刻我們互相陪伴在身旁,像兩棵互相依偎的木棉。AB8安康新聞網

我不能再等下去,我也不能回屋里。我想起還有件事可以做,就拿了小鐮刀砍倒竹林里一株拇指粗的竹,在明亮的月光底下做起竹節(jié)哨。我噼噼啪啪剃竹葉的動靜招引來我的父親,他接過我手中的工具,先是砍下一頭帶竹節(jié)另一頭空心的竹段,大概七八厘米的樣子,然后在空心這端往里兩厘米的地方下切,由此往竹節(jié)方向再削出一個斜坡,哨子大體形狀已經顯現(xiàn)。最后一步最為精細和重要,我點燃松明子給他照亮,他砍下另一段粗細相似的竹節(jié),削出長為一厘米寬為空心口一半的小片,牢牢卡在竹哨口。之后是輔助的打磨步驟,他用粗糙的手一點點劃過竹哨,摸到不夠光滑的地方就用粗砂紙使勁兒打磨。AB8安康新聞網

這個過程太久了。再抬頭的時候,月亮已經移動到西北方向,依舊高高地掛著,散發(fā)著如霜的清輝。母親坐在木桌背后的梨樹下,風吹過的時候,梨樹葉子晃動起來,投到地上的影子像搖曳的水草。父親將一只散發(fā)濃烈竹香的哨子遞到我手上,我鼓起腮幫子使勁兒吹了一口,一聲尖而清亮的聲音刺激夜晚,我也猛然驚醒過來。AB8安康新聞網

這兩件事儲存在我腦海里很多年,后來我嘗試寫小說,才把固執(zhí)地等月亮落山的鏡頭賦予到一個叫俏三娘的人身上,另一個熟練地做竹節(jié)哨的鏡頭交代給了一個叫俊庭叔的人,我把寫好的章節(jié)拿給熟悉的人看了,他們一口說出,這就是你父親母親啊。我很驚訝地問為什么,他們說,因為在他們認識的所有人里,只有我母親有這么鄭重的儀式感,而且只有我的父親會默默為小孩子們制作許多精巧的物件。AB8安康新聞網

所以我總在想林口子在我生命里充當了怎樣的角色,那個地方山高水遠人煙稀少,我要走很長的路,承受許多孤單才能找到同行的伴,它奠定了我審美當中冷清憂傷的底色,讓我對世界始終保持著一份警覺和距離感。但是林口子那個地方又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芒,而且因為荒涼,那些溫暖就顯得格外生動鮮明和不可遺忘,我就是懷著那些愛和暖一直在走、一直在紀念。AB8安康新聞網

(責編: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