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記者 凌子越
見到羅玉梅時,她身邊圍繞著一些年輕人,正在朗讀她的《漢調二黃口述史》。這些年輕人因為這本書喜愛上漢調二黃,喜愛上羅玉梅,被她救贖漢調二黃的精神感動著。一位年輕人為錄制一段《漢調二黃口述史》一整天沒吃飯,錄制好后發(fā)到群里,有人留言:“居然有這么好的作品,居然有這么好的朗讀。我被這完美所折服,自由體會著這浸入骨髓的一次次感動。”
許多80后90后,喜歡和羅玉梅在一起,羅玉梅身上有什么魅力?一位80后說:“閱讀《漢調二黃口述史》后,我崇拜羅老師,也沉浸在對過去的追憶中,感受著那個年代人的精神,那個年代的安康,那個年代的藝術家,那個年代的漢調二黃,喚醒我們80后安康人對本土文化的熱愛。”由于羅玉梅把梨園寫得太神秘了,一位讀者說:“假如梨園沒有拆除,我一定會去拜會,找一找作者筆下的大門、柱子、院子、屋子,可惜它已經(jīng)在腳底下沉寂數(shù)年了。”
羅玉梅是什么樣的人?有人說她逆生長,雖然退休了,但看不出實際年齡。最近她癡迷哲學、古典音樂和現(xiàn)代音樂,說話語速很快,出口都是文學藝術語匯,是很純凈的一個人。她最近剛從上海復旦大學學習回來,身上洋溢著青春校園的氣息,一見面她先給記者聽漢調二黃上世紀80年代的錄音。她說:“聽完再說。”漢調二黃如泣如訴的音樂,很快打動了記者,使記者明白了羅玉梅為什么而堅守。
羅玉梅自幼與漢調二黃結緣,師從漢劇大家江樹業(yè)。對于一個自小就從事漢劇演奏進而發(fā)展到作曲,再轉而一門心思研究漢調二黃歷史的女子來說,耗費五年時間,記錄篩選五十余位漢劇的親歷者、代表人物,克服各種艱難險阻來完成一部五百余頁、四十八萬字的《漢調二黃口述史》,似乎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安康許許多多的漢劇老藝人視戲如命,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就是演戲,研究戲,傳承戲。羅玉梅自小受到這種精神的感染。羅玉梅不光有著專業(yè)的背景,豐富的漢調二黃表演演奏經(jīng)驗。曾幾何時,見證漢調二黃興衰的她,也被迫遠走他鄉(xiāng),奔赴海南,闖蕩商海;可能這段經(jīng)歷,也為她的性格中增添了一些藝人所沒有的堅強不屈的精神。在搜集整理口述史的過程中,有很多人都覺得她在做一件無用的事——畢竟,漢調二黃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日益邊緣化,收集工作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很多人覺得這件事太過艱難,也不是一代人就可以做成做好的,不斷勸說羅玉梅放棄。“這年頭會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很多,可事情往往是由笨人做成的,縱千萬人吾往矣。”羅玉梅就是秉承著這樣一種精神將這本著作完成的。
在年輕人心中埋下漢調二黃的種子
記者:您自幼學習二胡演奏,因何下定決心對漢調二黃進行如此深入的研究?
羅玉梅:其實在前幾年的時候,我對這門技藝的傳承并沒有那么強烈的使命感,只想著把自己的二胡拉好,真正令我下定決心寫這本書的原因是我的師傅江樹業(yè)的突然離世。我?guī)煾登耙惶爝在劇院給年輕演員排戲,可第二天早晨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人世無常,他在世時常拉著我想讓我多學點東西,學他的漢劇音樂、漢劇歷史、漢劇藝術精髓,可這些都隨著他的離去而永遠被帶走了,我悲痛萬分。想到現(xiàn)在還有許許多多的老師們,也進入暮年,他們積累一輩子的藝術財富都在肚子里,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拖下去。我馬不停蹄地開啟了為期五年的漢調二黃的搜救整理之旅。自費到各地去采訪漢劇的代表人物,忠實記錄并錄音錄像,最后才得以完成這本口述史。
記者:《漢調二黃口述史》已經(jīng)出版一年了,你覺得達到預期目的了嗎?
羅玉梅:坦白講,我覺得影響到目前而言范圍不算太廣,僅僅在文化界、漢劇界和戲曲愛好者中受到關注。但如同石子擲入水中泛起波瀾需要時間一樣,隨著時間推移這本書會對未來的漢調二黃事業(yè)產生影響。
記者:回過頭來看,您創(chuàng)作《漢調二黃口述史》有什么收獲,有沒有留下什么遺憾?
羅玉梅:作為書的作者,最大的收獲就是能獲得讀者的認可。漢調二黃在老安康人心中是如同一日三餐的存在,是老安康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然而在當下的年輕人中普及度還是不高。但是在這本書出版后,我聽說一位80后的讀者已經(jīng)將書閱讀了至少三遍,他自己說“拿起來就放不下了,我在地鐵上還在讀呢!” 還有一位90后鄉(xiāng)鎮(zhèn)干部,本來在快餐店等人,隨手翻閱了幾頁,就被深深吸引住,一下便看了幾個鐘頭。還有一位讀者被書里描寫的故事感動,提著禮品去看望患病的漢調二黃表演藝術家顧銘,F(xiàn)在還有一些年輕人成立了一個朗讀會,專門朗讀《漢調二黃口述史》。能在年輕人心中埋下漢調二黃的種子,產生了影響就是我最大的收獲。
然而說起遺憾真的太多太多,還是怪我自幼進戲團文化程度低了些,早前沒有那么寬廣的眼界,老藝人都還健在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這么寶貴的財富會隨著前輩們的離去而消亡,如果能更早開始動筆,漢調二黃會被記錄得更豐滿,緯度也會更廣。
美能穿越大風大雨
記者:您覺得漢調二黃迷人之處在哪兒?
羅玉梅:我自幼生長在劇團,十余歲就開始接觸漢調二黃了,可以說漢調二黃已經(jīng)深深根植在我的骨血中。
中國戲曲有四大聲腔:皮黃腔、梆子腔、昆腔、高腔。我們漢調二黃是皮黃腔的鼻祖。漢調二黃藝術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分五大體系:表演、音樂、服裝、化妝、劇本。光是表演就比京劇多五種,分十檔。劇本口傳多達一千零三十二本,有本可依的有六百一十四本。漢調音樂由唱腔、曲牌、鑼鼓、道白組成,也是一個體系,僅唱腔就分西皮、二黃、反二黃、四平幾大類,又是一個龐大的體系。
漢調二黃的唱腔比起京劇,多了陜南地域風味,柔美、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如同漢江水在群山之中蜿蜒流淌那樣,低回婉轉,纏綿秀麗。獨有的韻味令人一聽便能入戲,久久不能忘懷。
記者:您覺得漢調二黃能恢復往日的輝煌嗎,特別是還能走進百姓的生活嗎?
羅玉梅:老安康人是“一口酸菜,兩口二黃。”可以說人人都能唱兩句,建司工人蓋房子,邊蓋房子邊唱,河邊歇涼時就唱二黃,東關藥材店的伙計,一邊切中藥一邊唱二黃。那時不會唱二黃的都不算安康人。改革開放后,漢調二黃受到重創(chuàng),政府支持力度也減弱,漢劇團幾經(jīng)面臨解散,老藝人連維持生計都難,這一下子就傷到了漢調二黃的根兒,現(xiàn)在的年輕孩子很多都不曉得我們還有漢調二黃這么獨特又寶貴的藝術。
現(xiàn)在應該傳承經(jīng)典,學習漢調藝術精髓,吸引觀眾重新認識這門藝術。譬如敦煌,千年來不斷破壞,又不斷被人重新認識。用歷史的眼光看,昆曲曾經(jīng)在解放前就斷根了,也曾幾經(jīng)風雨,大起大落,經(jīng)歷了時間的考驗之后又被后來的人重新挖掘出來,去研究去發(fā)揚。上世紀50年代一臺《十五貫》救了一個劇種,新世紀又綻放光芒。藝術是一個奇怪的東西,需要適當?shù)臏囟人拍芫`放,就像養(yǎng)蘭花一樣。我對漢調二黃的未來還是有信心的,美的東西,不管經(jīng)歷多少挫折困頓,終究會被人喜愛。
用藝術精髓留住觀眾
記者:這些年在傳承、振興漢調二黃方面,各層面都做了很多工作。您覺得在漢調二黃傳承方面還面臨哪些困難?
羅玉梅:漢調二黃曾經(jīng)歷了輝煌,也經(jīng)歷了非常困難的時期,最困難的時候,老藝人賣煎餅、織毛衣為生,也有人去廟里給人唱戲謀生的。過去輝煌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時候經(jīng)常一臺戲就引得萬人空巷。到省上匯報演出也受到領導們的高度贊譽,就連周恩來總理也相當關心漢劇的發(fā)展?珊镁安婚L,在特殊時期,漢劇逐漸走向蕭條。
2011年5月,市委提出振興漢劇以來,政府非常重視,成立漢劇振興辦;抓七個工程,對傳承人也給予了相當多的幫助支持,每年給傳承費,對演出場次也實行政府買單。還招收了七十名“童子班”。政府下的決心很大,但可惜漢調二黃的藝術精髓始終沒有傳承到位。一門技藝最核心的還是自己本身,應該在作品本身上下功夫,拿出更好的作品吸引、留住觀眾。
記者:這部口述史完成后,您有什么關于漢調二黃保護方面新的研究和打算?
羅玉梅:口述史是我對去世老師們的祭奠,對自己青春的祭奠,最重要的還是保留歷史,讓歷史記得,讓后來的人知道我們曾經(jīng)有什么。下一步我有一些寫作打算,也許寫漢劇,講講我身邊親眼目睹的老前輩和藝術同仁的故事。同時打算寫一些適合孩子們的漢調二黃輕音樂,讓漢調更加年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