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佑學
當兵第5年回家探親,自告奮勇給家人做頓年夜飯。幾十年過去,父親微醺話多的樣子、母親在爐火旁的面頰好似盛開在年夜里的山茶花,兩個妹妹第一次吃到糖醋魚的幸福感,歷歷在目,讓我難以忘懷。
父親常常訴苦:“我家過年有15個年頭,兩個兒子都在戍邊。他們兄弟倆在外面20多年,都沒有碰在一起回家過個年。大兒回來,小兒在執(zhí)勤,小兒回來,老大卻有任務。”
家住石泉縣,脫貧攻堅戰(zhàn)決勝之前,這里是秦巴連片特困地區(qū)核心區(qū)域。猶記得,1984年晚秋,正是陰雨綿綿季節(jié)。秋轉冬,天漸寒,我跋山涉水20多里趕到區(qū)公所集中,在縣武裝部換上冬裝,坐上綠皮火車,走進西北邊陲軍營。
1989年春節(jié)前,我從千里迢迢乘火車,倒汽車,穿戈壁,越秦嶺,第一次探親回家過年。帶的東西較多,兩桶青油、給老人妹妹購買的水果罐頭、麥乳精等。負重多,山路險,中途爬了兩座山,還兩次挽起褲腿過池河,衣服被汗水浸透又慢慢風干,耗費3個小時到家。
回到家里,前院子、后陽溝被父母和妹妹拾掇干干凈凈,臥室房和灶房門的對聯已貼上。我跟妹妹講,堂屋門上的對聯和堂屋挑檐上的燈籠,由我們來完成。雖處窮鄉(xiāng)僻壤,但過年的儀式感一樣不少。
父親是村里唯一在縣城上過初中的文化人,回村后當了一輩子生產隊會計,算盤打得噼啪作響,連續(xù)多年被當時的鄉(xiāng)政府評為“會計能手”。每逢年關,他還有一項重要義務工作要做,院子里家家戶戶的春聯由他來寫。
三十晚上的火,正月十五的燈。天麻麻黑,燈籠糊好,兩盞煤油燈籠掛起來,堂屋門前、整個院子頓時亮堂,寒風中那兩盞閃著紅光、代表著喜慶的燈火讓小院變得溫馨而熱烈。
那時候家鄉(xiāng)不通公路,沒有電,取暖靠柴火,照明靠煤油。當時只有這個條件,大家習以為常,不覺得多么寒磣落后。
母親將兩根碩大的柏樹兜子放進火塘,三十晚上的疙瘩火要燒得旺,燒得香,寓意著來年興旺吉祥。柏樹兜子烤火有特殊的油脂揮發(fā)出來的草木香,易燃燒,火勁大。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舍得用此柴火,奢侈一回。不一會兒,火苗舔著吊罐,發(fā)出吱吱啦啦地歡笑聲,整個灶房變得暖烘烘的,疙瘩火與燉肉的香氣,氤氳交織,滿屋飄香。年味就是這一盞燈、一爐火、一桌美味。
拿鋼槍的手,使起菜刀來,并不怎么順溜。切的藕片,粗細不勻,粗如筷,薄如紙,母親見狀,要我歇息,我堅持說:今晚我主廚,兩個妹子打下手,只管傳菜和燒火。
糖醋魚是我準備的大菜。先是將整條魚清洗干凈,控干水分,抹上香料和鹽巴進行腌制,切好蔥絲姜絲備用。在老家通常都用酸辣、麻酸的方式來炒著吃或者燉魚吃,這樣做出來的魚不僅爽口,而且能最大程度除去魚的腥味。
為了做好糖醋魚,我專門購買上好的菜籽油。當時家鄉(xiāng)人普遍以吃豬油為主,植物油就是芝麻油,量少,金貴。在油鍋里將魚炸至兩面焦黃撈出。炒糖汁是關鍵一環(huán),部隊炊事班喜歡做這樣的魚,走之前,我私下向劉班長請教了炒糖汁的做法。化開糖汁,根據魚的大小,適量添加食用醋,達到以甜為主,略有酸味。糖汁起泡后淋在整條魚身上,灑上切好的蔥絲姜絲,大功告成。
在我忙著做菜的時候,父親寫完對聯回家。見菜快好,煨起他自釀的苞谷酒。然后用篩子裝上蘋果、花生、水果糖,豬頭肉、燜雞、鹵肝等六個小碟,三只酒杯來到堂屋里,擎起雙手,焚香跪地,祈禱祭祖,給先人們過年。
回到灶房,妹妹已擺好菜碗。糖醋魚,清炒蓮菜,粉條菠菜湯,竹筍燜雞,甜酒蒸肉(米),紅燒豆腐,酸辣豬肝,燉豬蹄8個菜。父親掃視一圈,笑呵呵地說:有葷有素,有稀有稠,有咸有甜,年年好年。一家人慢慢喝著酒、吃著菜,拉著家常。
窗外炮仗響不停,圍爐守夜話家常。我講部隊新鮮事,父說聯產承包責任制在深化。雖說吃穿不再愁,還盼早日把路修、把電牽。
1994年,家鄉(xiāng)這條串聯安康、石泉、寧陜三縣,連接西安子午道南段最便捷、距離最短的“腸梗阻”道路建成通車。困擾大山多年的“斷頭路”終于變成暢通無阻的產業(yè)路和幸福路。
1995年春節(jié)前,家家都用上照明電,拉一下開關,光明就來。電飯鍋、電視機、電腦等代表現代文明的電器和娛樂方式也進村落戶。進入脫貧新時代,國家對鄉(xiāng)村路進行升級改造,已建成雙向通行柏油路,古老子午道變坦途。各式各樣的摩托車、小汽車進入尋常百姓家。
現如今,家鄉(xiāng)夜晚的太陽能路燈照射在院壩邊,照射在稻田里,綠油油的禾苗像是接受陽光,又像是得到雨露。更像是黨的各項惠民政策,把溫暖和陽光灑向廣袤田野,惠及八方群眾。
現在年夜飯后,不再是單一的燈火可親、圍爐守夜。還有時空流轉帶來其樂融融新體驗:看春晚,串門子,微信拜年,搞聯歡……鄉(xiāng)村的年味在變,移風易俗的新風尚也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