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
“我不去上學(xué),就不去!”我立在屋檐下,嗚嗚地哭著。
屋檐上垂落著雨水,連成了一條條白色的粗線,粗線在地面匯集成一片海洋,泛著水花、打著旋渦,朝著院頭流去。
“聽話,不上學(xué)哪有路?”母親提著我的書包,拿著白色化肥塑料袋走過來,就是這個丑陋的塑料袋,成了我的雨披,披在身上,成了一只丑陋的小白羊,讓我在同學(xué)面前抬不起頭。
家里的雨具,除了草帽、斗笠、蓑衣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了,大雨中草帽不頂用,斗笠帽碗子大,我戴在頭上搖撥浪鼓,風(fēng)一揭,就飛走了,好幾頂斗笠都被大風(fēng)吹跑,害得我跌得渾身是泥也沒追回來。蓑衣是父親的專用雨具,無論多大的風(fēng)霜雪雨,父親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在土地上勞作。雨天里上學(xué),我們都披著塑料袋子,母親手巧,把塑料袋縫制得有模有樣,頭頂像個銀色的山,高高聳立,上身是個白裙子,風(fēng)一揚,就飄起來,有點像楊子榮上山打虎時的披風(fēng)。弟妹人小,披上這樣的雨衣覺得有趣,不知啥時候,我長出了羞澀感,總覺得披上這樣的雨衣走在女同學(xué)面前不好意思抬頭。
母親給我挎上書包,把塑料袋雨披給我披上,輕輕撫摸我的頭:“我的朝林知道羞丑啦,這就長大啦,過幾天我買十幾張皮紙,讓你爸給你糊一把紅雨傘。”
我這才破涕而笑,裹緊雨披,沖進雨霧中。
父親是個多面手,過年掛的紅燈籠,都是父親自己做的,記得那年是龍年,父親就過早地用青竹篾編制了一對龍燈,母親買回來的皮紙,用紅、黃、藍膏子一染,陰涼干后,用桐油油漆,裱糊在龍燈上,紅芯子、紅中間黃身子、銅眼睛的一對龍燈落成了。給龍燈點上油燈,一個院落五彩繽紛。
我期待著我的小紅傘。
雨,嘩嘩啦啦下著,天地一片漆黑。“刺啦”一個閃電,接著“轟隆”一聲雷響,天地一片亮白,瞬間又一片漆黑。我在漆黑的雨幕中奔跑。大口喘著氣。又一個閃電,我看見雨中另一個奔跑的我,披著白色塑料雨披,是一只可憐的羊,趔趔趄趄,東倒西歪,那個白色的塑料雨披,飄飄蕩蕩,忽忽閃閃,突然化作一片白云,帶著那個我飛上了雨幕中。
我嚇醒了。是個奇怪的夢。
醒來的我,再也睡不著了,聽著窗外的雨聲,盯著忽明忽暗的天花板。
有一股桐油的清香味襲來,用勁地嗅,味道越來越濃,這是誰把銅油壺的蓋子打開了,讓一壺的油香竄了出來?我拉開燈,四處盯,掛在樓枕上的銅油壺好好的。起身,找尋。一眼看見寫字臺的書包邊,擱著一把紅雨傘,像一座睡倒的紅塔,更像把散發(fā)著紅光的寶劍,靜靜地臥在我的書包邊。我撲過去,抱著雨傘,緊緊地摟在懷里。良久,我打開雨傘,打開了一輪太陽,紅艷艷的太陽,我把她舉過我的頭頂,在十五瓦的電燈下,撐起了一片紅色的天空,那一枚電燈,就是太陽的中心,散發(fā)著紅中帶黃、黃中有紅的光亮。我輕輕地轉(zhuǎn)動紅傘,旋轉(zhuǎn)出一片紅暈,在我的土屋里飄蕩。沒看見父親給我編制雨傘,這就成型了?白天勞作的父親,不知熬了多少個夜晚,才給虛榮的我打造一片晴天?我的書屋在北,父母的臥室在南,我對著南方,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雞叫了,天亮了,雨還在下。我撐開雨傘,在雨霧中走,那輪紅紅的太陽遮擋著我,給傘下的我營造一片晴天。
“呀!好漂亮的紅雨傘!”同學(xué)們咂咂舌頭稱贊。
往日的我,提前把塑料雨披收起來,悄悄地擱在不起眼的墻根里。這次,我把紅雨傘撐開,擱在顯眼講臺邊,這是一輪開在教室里的太陽,亮紅了整個教室。上課的時候,班長喊了:“起立”,同學(xué)們喊了:“老師好!”被紅雨傘吸引了的班主任老師,半天才回過神來:“同學(xué)們好,請坐下。”
課間十分鐘,班上的女同學(xué)都要試一試紅雨傘,威猛高大的班長,舉著雨傘,一走一跳的,紅雨傘在他的頭頂,一上一下的,就是一個凱旋榮歸的少年。與我同桌的秀,立在白楊樹下,斜著身子,傾著雨傘,曲線分明的身子,在紅云下格外顯眼,一個少女靚麗而樸素的身影定格在白楊樹下,也定格在我少年羞澀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