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英榮
今日,細雨紛飛,涼意侵骨,一如四年前的今天。而今,大姨的墳前花開似錦,柳條如煙,茶香四溢。獻上鮮花和祭品,點燃幾炷香,燒幾沓黃紙,裊裊青煙彌漫開來,散發(fā)著一股苦澀的氣息,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
油坊的村落總是黑瓦白墻,零星地沉睡在茶山之間。現(xiàn)在我這么喜歡喝茶,或許就是受了大姨的熏陶吧。我喜歡茶,它的清香讓我愜意;它的甘甜令我沉醉;更多的是茶香里凝聚著濃郁的思念和牽掛。
依稀記得9歲那年春天,我步行十幾里來油坊看望大姨,大姨帶著我穿過油菜花地,到了一大塊茶園。茶樹被修剪成了各種形狀,像蘑菇,像冰棍,像雨傘……綠油油的一片,在陽光下散著耀眼的光芒。它們或芽苞初放,或蒼翠欲滴,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茶香,熏染了整個山坡,令人心曠神怡。
從那以后,每年最喜歡的事,便是跟著大姨上山采茶。茶園在半山腰,大姨戴著草帽,背上背簍,穿一件紅色碎花外套伴著薄薄的云霧,歡愉地走進茶園。她輕盈地穿梭在茶樹間,微微彎著腰,低頭盯著茶樹,雙手不停地在茶尖兒上下彈動,一提一掐,像是鋼琴家在彈奏動聽的曲子。她時而撥弄草叢,露珠沾濕了褲腿;時而衣衫碰到葉片,沙沙作響;時而哼著小調(diào),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不一會兒,背簍里就盛滿了嫩綠均勻的新芽。采到興致正濃時,我隨手摘一片嫩葉嚼在口里,有些甜津津的,回味無窮。漫山遍野的香刺花盛開,小小的花朵,白得純凈,香得誘人。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陶醉在花香之中。突然,我輕輕地靠近大姨,趁她不注意,將手中的刺花別在了她烏黑的發(fā)絲間,小嘴往她臉上一湊,表姐們快速拿出手機,咔嚓咔嚓地拍個不停,生怕錯過這個精彩的瞬間。笑聲從茶山中飄出,陽光下的我歡快地追逐著白色的小蝴蝶……
晚上,收工回家的大姨挑著木桶去井邊打清冽的泉水,把茶葉放在水中清洗干凈。接著,她架起了一口大鍋,系上圍裙,慢慢地把茶葉倒進鍋里。表姐們戴上白色的手套,在鍋內(nèi)與松軟的茶葉飛舞著,像在茶園中嬉戲的白蝴蝶。保持小火,用雙手不停地來回翻炒,動作非常嫻熟。我趴在灶臺上,只見鍋里的茶葉由綠色變成深褐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撲鼻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大姨使勁兒地揉捏,還時不時地取點兒搓一搓,反反復復,額頭上掛滿汗珠也顧不上擦。她把濕漉漉的茶葉搓干、揉成卷曲狀,再次入鍋,又是不停翻攪,用文火烘干,特別費時。最后,炒干后起鍋倒入簸箕里,再攤晾幾天就好了。
“嘿!那真像是一門藝術!”我笑著對自己說。
“過來,榮榮。”大姨搖著草帽沖我招手,“泡茶也有訣竅,我來教教你!”我連連點頭,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我仿佛看見大姨眼中的寵愛,將我與茶葉都攏在其中。
漸漸的,我也愛上了泡茶。在陽光慵懶的午后,我喜歡坐在秋千上,大姨在我身旁擺上一張小木桌,將一小撮茶葉放到玻璃杯里,開水沖下,上下翻騰,一如芭蕾之舞。我總是在大姨泡茶時,偷偷地摘下她的眼鏡,然后迅速跑掉,而大姨總會生氣地大喊:“榮榮子,快回來,還我眼鏡,給我泡茶,要不然我馬上把你送回家!”我只好乖乖地回來泡茶,看著大姨一邊推推眼鏡,一邊享受地喝著茶,好奇地問:“大姨,茶很苦,您怎么喝得這么香?”她意味深長地說:“茶剛入喉時有澀澀的苦味,慢慢品嘗就有清淡的甜。人生就像一杯茶,以后你就懂了!”我疑惑不解地看著她,趁機又摘下她的眼鏡,不禁捧腹大笑起來。茶杯里的熱氣旋旋上升,陽光照在院壩里,茶香與笑聲同在。
歲月如歌,后來,我上了安師,油坊那片茶園被我慢慢淡忘;再后來,我去鎮(zhèn)上教書,與它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但是,每年春天,總會收到大姨捎來的新茶,小小的茶包,令我心醉神迷。每當工作或?qū)懽髦啵似鸩璞,喝上幾口,頓覺得滿口生香、甘醇鮮爽。
“榮榮,雨下大了,快給你大姨泡杯茶吧!”表姐輕聲說道。收回思緒,舌尖上的清香早已散去,只是心中那份茶香仍存,它是那樣香甜、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