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娟
去外公家要走很遠一段山路,然后再下一個很陡的坡,穿過一片紫竹林,路過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溝,再走過一大草藥園。每次我和哥哥走到那半坡上,一看到外公家的青石板房,我們就開始迫不及待地扯起嗓子喊叫外公。外公總是能飛快地爬到坡上,笑盈盈地一把摟過我,把我甩過肩頭背到背上,然后再牽起哥哥,帶我們回家。
特別愛賴在外公家,除了外公對我們的寵愛,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外公很會“擺古今兒”(講古今中外的故事)。一到盛夏,天特別熱。外公熬好草藥湯給我和哥哥洗完澡,就讓小姨把他端午時在山里割的野生艾蒿點燃薰蚊子。外公搬來涼席讓我倆躺下,他慢悠悠地搖著蒲扇,給我們擺起了各種“古今兒”,F在想想,外公講的那些“寒號鳥、老鼠嫁女、七仙女、蛇報恩”等“古今兒”,都飽含著人生的哲理和做人做事的道理。我和哥哥就在那點點繁星的夏夜,伴著聲聲蛙鳴,聽著外公的故事進入甜蜜夢鄉(xiāng)。
冬天,一夜大雪,外公家四周的樹林就變得白雪皚皚一片。外公就在院壩掃出一塊空地,用小樹棍兒支起竹篩子,在小棍上綁一根又細又長的繩兒,再在竹篩下面灑點包谷粒兒或者米粒,等著小鳥來啄食的時候,使勁一拉長繩,竹篩子就把貪吃的小鳥罩住了。半天下來,我和哥哥就能罩上十來只各種各樣的鳥兒。我們會把小鳥養(yǎng)在外公編制的竹篾鳥籠里,養(yǎng)上幾天,外公就會讓我們把小鳥放生了,然后再去罩。我們爺孫三個能這樣樂此不疲地過完一個短暫的寒假。
現在想起外公,印象中還是濃濃的草藥味兒,這味道一直伴隨至今。因為外公在當地是遠近聞名的草藥郎中,家里家外到處都擺放著他在山上找尋的草藥。小時候,我經常肚子痛得滿地打滾。外公就會把草藥炕干,卷成煙卷,然后用嘴巴把煙霧從我肚臍眼噴進去,不到半小時準能神奇止痛。記得有年夏天,村里有個啞巴被毒蛇咬傷,外公用五貼草藥就給治好了。還有外村一個女人生“奶瘡”,乳房都化膿了,外公先用銀針引流,再貼上草藥。七貼草藥過后,女人就能正常奶孩子了。外公就這樣用他的草藥,治過很多病,救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分文不收的。有的人心里過意不去,知道他愛喝酒,就會拿上一兩瓶自家釀的包谷酒、桿桿酒,這個時候外公通常是不會拒絕的。
可能是常年咀嚼草藥的原因,外公到70多歲去世時,他的牙齒一顆都沒掉。那年外公上山采藥,摔斷了腿,摔壞了脊柱,癱瘓在床,最后慢慢地大小便也失禁了。外公是個很愛干凈且體面的人,他受不了自己變得如此“窩囊”不堪。更覺得這樣太拖累我小姨,就開始絕食,任誰苦勸,就是水米不進。臨死前幾天,外公硬是用指甲一點點把墻壁四周他弄臟的報紙,摳得干干凈凈。外公去世時,村里的男女老少,還有十里八村的許多人都趕來送他。來的人都念叨著他的好、他給予的恩惠。有些被他救過命的人,主動戴上重孝以“孝子之禮”為他送葬。遠遠近近的人都來了,可是他最寵愛的我,當時卻遠在北京,不知道這個噩耗。我沒能趕回來送他最后一程,也沒能讓他看上我最后一眼,這成了我一輩子都不能彌補的遺憾和愧疚,每每想到此事,我心一陣陣抽痛。時至今日,一轉眼間,親愛的外公離開我們已經15年了。每逢清明,我便格外地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