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旅游，大部分人喜歡慕名而往，然游玩過后往往又會生出些許缺憾，大約因了現(xiàn)實境況與內(nèi)心想象大相徑庭的緣故，反倒是那些隱匿在歲月一隅的小驚喜能引起人內(nèi)心的大喜悅。因此，刻意不若隨緣。古為商埠重地的蜀河老街倒是一處保存得較為完好的巴楚古鎮(zhèn)。邂逅相逢，只一眼，我仿佛看見了我前世的姻緣。走過千年，她卻早
在千年之前等我。
巴楚民居最典型的外部特征就是功能用于防火的馬頭墻。遠遠的，不論從哪個角度，你都覺得這民居像一群清癯的穿著長衫的老人，迎風(fēng)而立，滿懷著民族大義。巴楚民居只有青瓦白墻兩種色調(diào)，看似簡單，然美就在兩者的反差之中。更妙的是，經(jīng)過了千年風(fēng)雨的浸淫，這青者更青的沉郁，仿佛要滴出水來；白則漸趨暗黃。因此，相互之間愈發(fā)的諧和柔美�？梢�，差異的過程實乃交融的過程。
蜀河古鎮(zhèn)位于“中華太極城”旬陽縣東部，鎮(zhèn)似駝峰，一街兩巷的屋宅一律門窗四對，隨手推開一家四合院式的“天井”院落，就會看見魚網(wǎng)、鱉杈、還有風(fēng)干的羊皮，皆張掛在石砌的墻頭上。青石鋪地的街巷兩坊則開滿了商鋪，有賣織繡、八大碗的，也有賣竹器和藤椅的。響當當?shù)?ldquo;恒玉公棧”、“忠厚誠”等老字號就在這條街上。沒人吆喝，食客自會找上門來，不待落坐，客人會對著里間的屋子高高地發(fā)一聲喊：老板，來一個大碗的羊肉泡，再上半斤桿桿酒噢！叫聲沒落，店主就會從門簾后面提一只大銅壺閃出來，招呼一聲“來啦！”邊沏上茶，食家倒樂得被高看,吃起來就覺得越發(fā)的鮮美。鎮(zhèn)前有江，江上有唱漁歌的老翁；鎮(zhèn)街有館，叫黃洲館，鳴盛樓上白娘子正盜得靈芝。隔江望山，遠的，朦朦朧朧的，象信筆輕輕一抹；近的，滿眼都是紅葉，在風(fēng)中妖嬈著身子，這不就是一幅畫嘛！描摹的逼真而有創(chuàng)意。中國的水墨山水圖中往往會在你不經(jīng)意的地方冒出一兩個人或兩三間房子來，這是很典型的中國審美意趣，似乎山水缺了人便少了靈性。站在外面欣賞總覺不過癮，終究還是跳了進去，很有些唯心的味道。所以，我懷疑蜀河老鎮(zhèn)是直接從中國畫里拿來的，抑或中國畫的這種靈性的審美意趣是受了蜀河的靈感啟發(fā)。秋季是最有這種感覺的，一切都很養(yǎng)眼，迷迷蒙蒙的，象墨在宣紙上慢慢地暈開來。透過千山紅遍的楓葉，一葉帆影，在船歌的悠揚中，隱入漸遠漸濃的江霧里… …
操著各種口音的人很多，卻鮮有嘈雜，大多數(shù)人都是懷著拜訪故交的心情來的。沿著老街的石板路，過了黑溝橋，輕輕走進寂寥曲折的深巷，濕漉漉的石板，濕漉漉的墻，風(fēng)從楊泗廟裹了菊香在深巷里遇見你，似與你共赴一場千年之約。桔柑結(jié)出了院墻，象一個個紅紅的小燈籠，點亮了大半個巷子。經(jīng)年不息的溪水就從這果樹下流過，從每戶人家的門前流過，流經(jīng)整個巷道，流進鎮(zhèn)前的小河，再輾轉(zhuǎn)流入漢江，飽含著親人的祝福，一路為“下漢口”或“過四川”的商船送行。多少個星光燦爛的夜晚，這漢水的濤聲，象極了游子近鄉(xiāng)情怯的腳步聲，引得年輕婦人的內(nèi)心起了彷徨。
公元十一世紀，蜀河曾一度成為古蜀國的都城。但真正讓蜀河名聲大噪的則是明清大移民時期的那場商潮。“曾讓湖廣客商占據(jù)了這個荊襄秦隴要沖的水旱碼頭，一時商賈云集，船帆競渡，馬幫如蟻”。被人譽為“小漢口”的蜀河，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所以，此地的民居都有很深的巴楚文化的烙印，蜀河人也大都有儒家的做派。這里連山夾水，民風(fēng)淳樸，人也見多識廣，一代一代仍沿襲著祖輩們的文化血緣，盡現(xiàn)人文風(fēng)雅。你可以想見在窄窄的、深深的巷子里，兩個穿長衫的古蜀國人見了面是如何的打躬作揖，兼之古鎮(zhèn)各地的方言中，現(xiàn)今仍保留著相當多的文言古音，因此，在茶館里聽老一輩人會話，那簡直就是一種聽覺上的享受。
走讀了古渡遺跡，再沿著一條長滿了青苔的小巷拾級而上，迎面看到的是一座老宅，青磚為墻，白灰掛縫，甚是古拙。散游的人以為走到了盡頭，嚷著折返，又一條胡同不知何時已溜了出來。我在這迷宮一樣的古鎮(zhèn)中走街串巷，終于可以登高望遠。只見前低后高的山勢上，千家萬戶的小院落一級壓著一級如潮水般向后漲去，以至于形成了一坡的天梯，遍山的屋檐。登高，發(fā)思古之幽情，吟千古之文章。望遠，看大江東去，巴山豪邁！體會著當年四方商賈云集于此，演繹出無數(shù)個讓人引以為豪的傳奇。從漢口逆江而上運來的布匹、食鹽、煤油、紅糖，從這里發(fā)往外埠的藥材、桐油、土漆、山貨，讓這個水旱碼頭一時間商會林立，舟楫如織，成了陜南最大的貿(mào)易集散地，也給這里留下了眾多的歷史遺跡和人文典故。漢水流域最早的甲級電報所、雕梁畫棟的黃州館、楊泗廟、恢弘的清真寺，從明清遺存至今的宗祠驛站、石雕扁碑、花鳥魚蟲、戲曲人物在歷史的長風(fēng)大歌中，拂去歲月的塵埃，露出秦風(fēng)楚韻，江山崢嶸。仲夏的黃昏，小河、漢江成了年輕人的天下。婉蜒的巷道里，納涼的老人們是不會去湊這個熱鬧的，他們悠閑地坐在靠椅上，端一杯清茶，搖一柄蒲扁，或談古論今、或絮叨著家長理短。這情景，立時讓人有一種“世外桃園”不在天上，而在人間的感慨。
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摸著光溜溜的橋欄桿，耳邊是誰人哼唱的漢劇。晚風(fēng)中，你仿佛看到了一個甩著水袖向鎮(zhèn)外眺望的背影。
城里生活得久了，難免心生厭倦。厭倦催生向往，向往催生情懷。既然她早在千年之前等我，今日一見，也就不失千年一約的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