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員 王婭莉
當西安城還是鬧嚷嚷、灰蒙蒙的時候，當戶縣還是灰塵飛揚的時候，走進豐�？�，塵埃就落定了。先是一潭清水，吸取了城市的煙塵，再是一道道山嶺，聳起，跌落，把視線牽引得忽高忽低。薄薄的晨霧中，山色清晰，加了濾鏡一般，一簇簇紅葉燒灼著人的眼睛，在山梁上跳動的，不是樹，而是紅色的蟄伏的鹿。紅的，黃的樹葉，色彩艷麗，只有最好的畫家才表現(xiàn)得出來，整個豐�？诰褪且痪懋嫴�。碩大的黑石頭伏在谷底，鐵牛一樣，紅頂?shù)姆孔樱腥敉捓锏膶m殿。
到了雞窩子，濃霧忽然卷來，瞬時，一片模糊，車在路上打滑，對面的車輛都開著閃燈，蹲在路邊賣獼猴桃、山核桃的農(nóng)民瞬間被濃白的霧氣卷走了。雨化為千萬條細絲，把整個秦嶺遮得嚴嚴實實。人便覺得有些遺憾，這么美的紅葉，還沒看夠就不見了。
在山頂?shù)哪媳狈纸缣�，冷得讓人打哆嗦，一伙人在路邊圍著大爐子吃火鍋。過了埡口，天忽然晴了，一縷柔和的陽光從天空傾灑下來，整個世界又是一片光明，山野寧靜而安逸。秦嶺以北，變幻莫測的路況，突兀的石頭和突兀的色彩，讓人膽戰(zhàn)心驚；秦嶺以南，淺黃的樹林，挺立的青松，柔和的山勢，令人心情放松。我猜想，那些從長安逃難到漢水流域的人，看到這番景象，是否就萌生了居于此地的念頭？那些運送荔枝的人，翻越秦嶺后是否就惴惴不安？穿著鎧甲，持著長矛的士兵，路過此地，緊張的心情是否有了一點松懈？
走著走著，密密的杉樹林出現(xiàn)了，地上落了一層毛茸茸的細針，幾百年的松樹，頂著油綠的樹冠，不時有一只大尾巴的松鼠跑過去，松果“嚓嚓”滾動著。這條路，似乎是千百年來無人走過，一串串黑碗掛在樹上，仿佛是土匪留下的接頭暗號。問了才知道，黑碗是滅蟲燈，這些樹林都是有人看護的。
到腰竹嶺，萬山俱靜，只聽見松樹和竹林輕輕在呼吸，茫茫的崇山峻嶺中，忽然出現(xiàn)一頭黃牛，悠然地吃著竹葉，放牛的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這就是寧陜境內(nèi)的胭脂壩，人類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原點。低矮的房子，稀稀落落出現(xiàn)在山谷間，房前開著野菊花，樹長在石頭上，清澈的溪水緩緩流淌。忽而有成片的松林出現(xiàn)，忽而閃現(xiàn)出一大片甘蔗林，忽而出現(xiàn)一座彎彎的石拱橋。路變得平坦，在谷底，在竹林茅舍間穿行。當一片紅樹林，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路邊時，我竟然驚叫起來。胭脂壩的胭脂，就指的是這一片云霞嗎？足有一畝地的紅楓林，每一片葉子都紅得發(fā)亮，紅得透明，紅珊瑚似的葉子，在眼前跳動。秦嶺以北的楓葉是深紅和酡紅的，這里的楓葉卻是橙色的，一株株秀麗的楓樹，姿態(tài)綽約，隱藏在深山里，似乎就是為了等待我的到來。車路兩邊落了一層紅葉，飄蕩著淡淡的楓樹香味，潔凈清爽，無一處車轍印。《資治通鑒》中說"莽以皇后有司孫瑞，通子午道"，我猜想那皇后一定和這片胭脂林一樣的美麗吧！子午道上，究竟經(jīng)過了多少美人，史書中并無記載，胭脂壩，和這片胭脂林，就是一位隱藏深山的南國佳麗。
在寧陜所有的風(fēng)景中，我以為胭脂壩的景色最美。黑石,白水，青松，紅葉，只有姜夔的詞和王維的詩能配得上。歷史上著名的子午道，穿過寧陜縣境的旬陽壩、江口，翻越秦嶺而抵達長安。在深山密林里，不時可以看到開鑿的石孔。這些石孔順著溪流前進，有的就開鑿在大路邊、稻田中、巨石上。一路上，朋友講了很多子午道的歷史故事，路邊凡是能看到的棧道孔，都下車去看了。而我竟然對劉邦、王莽絲毫不感興趣，看歷史遺跡的心，完全被奇異的風(fēng)景占據(jù)了。油畫般展開的山林和溪谷，令我感到歷史的鐫刻永遠敵不過大自然的神奇造化，風(fēng)，撫平了棧道的坑洞，流水，帶走了將軍和平民的往事。千年之前的莽榛小道，背負著矛戟的將士，用他們的腳步丈量著子午道的距離，怎么會想到飛馳在路上的我們，短短幾個小時，就穿越了終南山？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同時又是偉大的，在漫長的子午道上，我們看到人類的努力，和大自然的壯美交織在一起。古人與自然的博弈，與同類的博弈，留下了子午道。今人與自然的博弈，與外部世界的博弈，留下了條條大路。因高速的改道，子午道的靜謐得以保存，滿山紅葉，也無人拾取。我不禁設(shè)想，假若姜夔經(jīng)過，是否該有紅葉圃、煮石溪、青松苑？假若王維至此，是否會結(jié)數(shù)間茅廬，對著青峰飲酒，而忘了他的那個輞川？假若杜甫和杜牧到此，是否會種一山的藥草，是否會吟詠出別樣的史詩？這些紅葉，不也就穿過秦嶺，順著月河漂流，寄給那些容易感懷的人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