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玲
回顧我的創(chuàng)作過程,已近二十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是在2007年春天。
2007年至2016年這段時期,我先后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說,其中部分小說還獲得了不同獎項。小說《桂枝》《月落桂園》《夫子廟的蒼松勁柏》等便完成于這段時期。說實話,提筆寫一篇小說前,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會把我小說中的人物寫成什么樣,他或她會不會被讀者喜歡。只是寫的時候,我就忘了讀者和所有的顧忌,在特定的場景中,與我設立的人物一起狂奔。我會通過他們,表達我的意愿我的喜好、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比如《桂枝》中,我寫了一個純真少女桂枝的愛情故事,表現(xiàn)特定社會背景下,人物悲劇命運的深刻根源。而刊于《章回小說》的中篇小說《月落桂園》中的蔣云氏,一個封建包辦婚姻的犧牲品,她的悲劇結局的根源也在于造成她悲劇命運的時代。
可一篇小說寫完后,我便陷入惶恐。我不知道我的文字表達,我切入的視覺,我呈現(xiàn)的那些背景、時空、人物、對話等元素是否能形成一篇好的小說。于是,我不斷地自我否定,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不敢再次觸碰電腦鍵盤。
直到周圍一些人一些事又觸動內(nèi)心,那些人和事像青蛇一樣盤踞在我心里,并日日噬咬著我。還有一些奇特的現(xiàn)象,它們背后所映射的本質(zhì);蛟S僅僅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這句話長久地在我心里盤桓。我的目光、我的思緒會不自覺尋找那句話的有關信息。于是,有關的細節(jié)像是聽到了集結令一樣匯集到腦海中。故事的輪廓會在這些細節(jié)中起起伏伏,那些虛構的人物會在某一刻鮮活起來,他或她不斷糾纏我。我也會跟隨他或她,走進那個虛擬的又是現(xiàn)實的生活場景中,與他或她一起悲歡喜樂。等內(nèi)心無法承載這一切,腦海中的一切就會以文字的形式流淌出來,成為心目中的小說。
沈亞楠愛慕陶哲之,卻被莫東升使用卑鄙的手段追求到手,花落別家,陶哲之的生命因之隕落。這是短篇小說《夫子廟的蒼松勁柏》敘寫的愛情故事,它的靈感源于一次鄉(xiāng)村葬禮。在葬禮現(xiàn)場的人群中,我認出一個老婦人。年輕時,她與逝者是一對戀人,可終究未成正果,倆人各自婚嫁,生兒育女。眼前的老婦人容顏衰老,滿頭華發(fā),雖極力隱忍,仍面有悲意,只是不甚明顯。于是,這張老婦人微露悲戚的臉頰就在我心里駐扎下來。與之有關的細節(jié)紛至沓來,故事輪廓逐漸成形……于是,我將之訴諸筆端。這一過程,更多的是激情和想象,而對文字的推敲文本的結構卻考慮甚少,只是跟著情緒向前奔跑。那些文字很粗劣,于是,待激烈的情緒平復后,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增刪、修改。
2019年,我的歷史長篇小說《佟家大院的女人們》,作為省文化和旅游廳舉辦的陜西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百人計劃書系之一,由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21年,陜西新聞廣播“空中書苑”欄目先后兩次播出。
書中,我以20世紀30年代至80年代陜南鄉(xiāng)村歷史進程為背景,以佟家三代四個女人云香蘭、嬰寧、劉曉潔、囡囡不同的人生遭遇為主線,反映一個家庭半個世紀的悲歡離合,展示新舊時代陜南大地上普通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我試圖從人性、道義、觀念、倫理、道德、歷史環(huán)境等不同角度,對女性的命運和生存狀態(tài)進行思考,對人性做理性的探討。我試圖從文學的原則,表現(xiàn)個人對時代精神的理解,并透過一個家庭的興衰變化,折射出時代風云和社會進步的必然。
馬克·吐溫說過:“一個好的故事,就是那個在一遍遍被讀過之后,人們?nèi)阅茉谄渲邪l(fā)現(xiàn)新美好的故事。”《佟家大院的女人們》的故事,從1932年佟承德為兒子迎娶云香蘭開頭,敘寫佟家三代女人的生活經(jīng)歷。在努力還原歷史的同時,試圖體現(xiàn)較為深刻的內(nèi)涵,即以審美的眼光看待這段苦難經(jīng)歷。其中佟云氏與公公佟云德的無意媾和,是人性倫理的激烈碰撞,也是尷尬中的新舊理念顛覆。等這樣的情感發(fā)生在嬰寧身上時,卻只能在何一良含恨自殺中深深掩藏,面對雒宏宇、賈德仁的肆意騷擾和報復,她以死來回絕,又最終被甄承祖的真誠所打動。隨著大院開始變得支離破碎,作為第三代女人的囡囡,通過努力出人頭地后,毅然放棄留校工作,回到大河鎮(zhèn)任教。這段歷史如同夢一樣,隨著遷墳、修葺大院等工作的完成,一切逐漸平復下來,讓屬于一個時代的榮光成為縮影民族歷史的影像。
約翰·圖爾斯說:“人物是劇情的本質(zhì)。”在書中寫云香蘭、嬰寧、囡囡祖孫三人,除了用心理描寫、環(huán)境烘托等塑造她們的形象,還在書中設置了一本存量很少的宋版《論語》。它不時在書中出現(xiàn),給時空變幻的書寫多些神秘,也為塑造人物形象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雖然它在人們的生活中無足輕重,但是,我讓它成為佟家三個女人的道德約束。它約束云香蘭時刻以“孝”“禮”規(guī)范自己;讓“不仁者不可以久處,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淡化嬰寧的消沉和她的悲愴、她對命運的委屈情緒,讓她有了洞穿世事的超然;而“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讓囡囡成了一個慈悲、寬容、懂得感恩的人。
地域性指文學作品所呈現(xiàn)的特定地區(qū)的事物、風俗、景色等元素。在文學作品中描繪地方文化,既可以豐富作品內(nèi)涵,也能引起讀者共鳴。陜南是《佟家大院的女人們》的故事發(fā)生地。在小說中,我力求對婚喪嫁娶風俗、一年四季更替花草蟲鳥風景、許多飯食的做法、中藥配方的開具、農(nóng)民集體勞動的場面、少男少女的情竇初開、男女青年的愛情瞬間等,都做精致、精細、精準的刻畫。描摹這些,為推動故事的感染力朝人性深處開掘。寫山寫水并非點綴,看似和家族命運無關,但與當?shù)匚幕、人物性格結合起來看,陜南便有了地域上的不同?梢哉f,山水的存在,既是一種文化的保守和開放,也潛藏著我對筆下人物命運的預判。陜南民歌的引用為濃郁不同的歷史色彩,與解放區(qū)的紅歌相比較,多的是日常生活的氣息。從山水環(huán)境的摹寫置換到建筑群落的獨特,在歷史敘事中傳遞主流價值,營造個性化的建構和生命意識,然后在悲壯氣氛中,完成家族的興衰變遷。
關于如何寫好小說,是一個深刻的話題。雖然我寫了許多小說,有的小說發(fā)表后還斬獲了文學獎項,但要談寫作心得,仍然不得要領。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寫小說使粗糲生活中的我得到慰藉。只有在寫作中,才能直面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才能體會到寫作的意義。一旦進入寫作狀態(tài),在鍵盤上敲打出一個個人物和故事,那些已發(fā)生了的有失公允的事,那些正在承受苦難的人群,那些低于塵埃卻如天上星辰般閃閃發(fā)光的人們,便自然而然成為小說的主人公。唯有用文字來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關懷對苦難的悲憫對追光者的歌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