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萍
舞蹈和書法都是一種視覺藝術，是通過人的視覺來感受其藝術的存在，表現手法上都強調點線結構和節(jié)奏的變化。一件書法作品可作為一段優(yōu)美的舞蹈來欣賞，同樣一段優(yōu)美的舞蹈亦可作為一幅成功的書法作品來欣賞。
唐朝，河南鄴縣縣令張旭請來女劍俠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公孫大娘身著對襟唐服，腿穿燈籠褲，一條紅絲綢繃帶緊腰而束，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個亮相動作之后，劍拔出鞘，直指蒼天。進退刺削，劈挑抹點，此時只聽劍聲嗖嗖，越舞越快，只見腰如星閃，卻不見舞者臉面身段。這唐代的劍器渾脫舞，來如迅雷，收似山頓。舞畢，公孫大娘作一抱拳姿勢語對張旭：“請張縣令多多指教。”張旭迎上前去，連連叫道：“妙，妙，太妙了，謝謝公孫大娘讓我一飽眼福。”張旭由公孫大娘的劍舞，悟出了草書穿插避讓的妙諦。自此，張旭草書如蛟龍戲水，似驚蛇出洞，為之大進，終于登上了草圣之位。從此，李白、杜甫等大詩人便在詩篇中不時吟起這件事。
中國的書法美從此就多了一個取法的意象：舞。張旭的后生懷素，其連綿草，筆走龍蛇，纏繞使轉，極易讓人想象到一位舞者在旋轉狂舞。宋人黃庭堅的狂草，大撇大捺，如一位舞蹈家在揚臂甩袖。明人祝允明的草書，擅寫長豎，那豎中的頓腳，戛然而止，如一位舞者在蹺腳造型。還有明末清初的王鐸，其草書喜好沿著中軸線左右搖擺，如醉舞者行而不倒，別有意趣。當代草圣林散之的草書，也能叫人讀出一種“舞”的韻律。
書法和舞蹈是兩個既有區(qū)別又有聯系的藝術門類，二者既獨立成科，又有相同相似之處，均以反映自然美為己任，以追求意境美為最高標準。通過人的肢體動作來塑造藝術形象，這便是舞蹈。利用漢字的結構特征，通過筆墨線條的飛動流轉，排列組合等技巧來傳情達意，這便是書法。
好的書法作品要寫出動與靜的辯證統(tǒng)一，體現出活力。而舞蹈的生命力也就在于此。人為萬物之靈，在所有運動的生命中，人類所感受的最美的是有活力的人體美，而運動著的舞蹈是最能體現出其美的。舞蹈家的舞步動作、快慢輕重的變化，以軀體的各種姿態(tài)造型，以手臂的各種擺動，以長袖短裙的服裝或劍戟綢舉的道具隨舞蹈者動作所形成的各種樣式，使觀者看到一個個運動并且聯結的美的畫面。古往今來，有藝術靈感的書法家多從舞蹈畫面中領悟真諦。美籍華人書法家王方宇先生歸國時作書法交流，以深厚嫻熟的書寫功底，吸收融和了舞蹈美的精髓，寫出了如“墨舞”“劍舞”“絲帶舞”“醉舞”那樣令人驚嘆傾倒的書法作品。著名舞蹈家趙青以此為契因創(chuàng)作了“絲帶舞”。其后戴愛蓮的“長綢舞”，陳愛蓮的“蛇舞”，楊麗萍的“孔雀舞”等等，以上作品無不從書法中吸收了養(yǎng)分。
2013年9月，我們在北京國家大劇院觀看了由香港舞蹈團編排的取自王羲之《蘭亭序》和顏真卿《祭侄文稿》的大型舞劇《蘭亭·祭侄》。香港舞蹈團把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和顏真卿的天下第二行書《祭侄文稿》用舞蹈的形式將兩個流傳千古的書法名作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震撼和振奮。
我隔壁鄰座上一位小伙子一同觀看。他問我，您也喜歡書法？我說是啊，就奔著這場書法舞劇來觀看學習的。我們后來成為書法上的好朋友，十年間沒有中斷聯系。得知小伙子方玉杰是中國書協(xié)會員，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研究院，全國首屆書法專業(yè)藝術碩士，他的書法導師歐陽中石竟是我1987年到1990年上中國書畫函授大學的書法老師，我們是同門師姐弟。
人們在欣賞行書、草書時，常常會被獨特的線條美所吸引。當我們面對一幅或質樸或流暢的書法作品時，面對一段或優(yōu)美或高雅的舞蹈時，能從中獲取精神情感上的滿足。她們是春的雨，是夏的風，是秋的葉，是冬的霧，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小橋流水人家的恬淡情懷，給人以美與真的享受。一段優(yōu)美的舞蹈以其流暢和諧，富有節(jié)奏的旋律，使觀者回味無窮。一幅生趣盎然的書法作品，以其輕靈端莊，跌宕明快的筆調，使觀者目注神往。二者若自然界中事物的動態(tài)：如舒卷的流云，搖曳的垂柳，長空中回旋搏擊的雄鷹，大地上曲折奔騰的江河，正如書法大師孫過庭《書譜》中所說：“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總之，書法的創(chuàng)作，舞蹈的編導都是從大自然中和生活中獲取并激發(fā)創(chuàng)作靈感的。二者互為聯系。
書法和舞蹈從某種意義上講，也講究“和而不同”。在一幅書法作品中，一個字多次出現要變體才行，變體越多，書法家的才識越多，智慧越多。書圣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二十個之字，就有二十種寫法，已經成為千古美談。舞蹈亦是一樣，在一個舞蹈作品中雷同的動作反復出現，給人一種膚淺的感覺，是要力戒的。
書有舞之韻，筆抒胸中情，書是動的舞，舞是靜的書。舞蹈與書法就是這樣的相通。
（作者系陜西省婦女書畫協(xié)會副主席、安康市舞蹈家協(xié)會主席）
